为了测试少爷,老夫人向我授意,让我用一杯春酒将少爷灌醉。那日,少爷在书房里正握着毛笔写字,一旁还有丫鬟伺候着。我怀揣着忐忑的心情,端着那杯春酒走进书房。看着少爷专注的模样,我心中五味杂陈。这春酒,不知会引出怎样的故事。老夫人此举必有深意,而我不过是这局中的一枚棋子。我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走向少爷,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巧妙地让少爷喝下这杯酒,一场未知的情节就此拉开帷幕。
勇毅侯府嫡子二十多岁无欲无求更不碰女人,吓坏了老夫人,是以老夫人授意我一杯春酒将少爷灌醉,一夜春风渡,确定了少爷是行的。
功成身退,我揣着肚子里的球就跑了,却不想男人锲而不舍,追上家门,他眼角微红,声音哀求:“若我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你可愿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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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勇毅侯府养着的通房丫鬟,世人皆知通房都是少爷们的贴身丫鬟,却鲜少知道其实通房丫鬟都是夫人们精挑细选出来的。
我自十岁被勇毅侯府的老夫人买入府中,彼时,我已经开始出挑,身体开始发育,五官逐渐明朗。
大家族中挑选通房丫鬟也有一套规则。
需要长相端正的,那些狐媚模样的留不得,因为会妨碍主子们的感情。
但又不能太丑,惹得主子厌弃。
还不能有太多的心思,为人要本分,最好没有任何依靠,挑不起风浪。
还需要刻意培养,如何取悦主子又如何伺候主子,主子需要时候招招手,主子不需要的时候就安安分分当个丫鬟。
所以唇红齿白,长相端正,安分守己,变成了挑选通房丫鬟的标准。
老夫人挑选时,觉得我长得很正派,唇红齿白,眉目清秀,颇规矩的样子,也不狐媚,并不善言语,所以独独挑了我养在身边,为她那嫡出的孙子早做打算。
老夫人的嫡孙可谓是谪仙般的人物,老爷虽然光是儿子就有五个,可独独只有这一位是嫡出,且聪明至极,十岁在金殿上与当今圣上对答如流,十五岁便进士及第,高中状元,入朝为官。
现任从三品大理寺少卿。
虽然勇毅侯府这招牌也是数一数二的重臣门第,但终究是世袭荫封,一代不如一代。
这一代出了少爷这样一个人物,可谓是勇毅侯府满门上下的荣耀。
这般的光耀门楣,少爷的婚事老夫人自是早有打算,只是今年少爷已经二十有二,心思却不在婚事上。
老夫人急在心里,面上却不能说些什么,毕竟少爷思进取,眼看着升官在望,又不能阻止他的向上心。
……
我端了一杯雅淡的碧螺春放下,恭敬的垂手站在老夫人身侧。
老夫人合着眼,双手捻动着佛珠:“玉瑾,你今夜便去少祀那边吧。”
顾少祀,便是少爷的名字。
我心思一颤,小声应诺,又道:“少爷这两日每每与同僚在书房洽谈至深夜,只怕……”
只怕他是没那个心思。
“你也大了,少祀也不小了,你今年也十六了吧?”
“是。”
十岁入府,我一直跟在老夫人的身边儿,说实话,我是感激老夫人的,因着她培养我为通房丫鬟,所以那些脏活累活都轮不到我。
她偶尔还会指点我诗书,说少爷喜欢有才学的,我总不能胸无点,惹他厌弃。
是以,我的日子比勇毅侯府中庶小姐还要好过些。
但终究我只是被拿来当少爷房事开蒙的。
一个通房的一生,一眼便能望得到头,如若少夫人是个心善的,便留我一条命,如果是个驭下甚严的,可能会寻由将我打死了事,若是不想落人口舌,大半会将我赶出去或者发卖了。
总之,下场都好不到哪儿去。
入夜,我赶到少爷院子的时候已经不早,但少爷还在书房处理公务,我没敢打扰,去了他的房间等候。
蜡烛燃烧过半,少爷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月牙白的长袍,入夜风冷,是以多加了一件同色的披风。
纤瘦的身影被月光拉长,青年身姿挺拔,眉眸清冷,薄唇微珉。
光风霁月,谦谦君子,温文尔雅。
将所有世间形容美好的词放在他身上也都描述不出他的风姿绰约。
他见我在此等候,双眸微蹙:“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低下头,心想他应该是不喜的,不然也不会明知我是他的通房丫头,搁置到了十六岁也不去老夫人那里说个一言半语的讨要我。
我很小心翼翼:“老夫人见少爷日夜辛苦,特派奴婢来伺候少爷。”
“我不用人伺候,你还是回祖母身边去照顾她吧。”他独自坐下倒了一杯茶。
果然,他对这事儿不上心。
但就是因为他不上心所以老夫人才让我来的,怎能被他一句话就打发了。
如若我在他这里也没了用处,那我也就剩下被赶出去这一条路了。
我心一横,走到他身后,伺候人这事儿是从我十岁入府便开始学的。
柔夷纤细的手指从没有干过粗活重活,按捏着他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声音娇柔轻盈:“茶水滚烫,少爷当心,累了一日,让奴婢给您按按肩松松筋骨吧。”
手腕被人攥住,力道有些大,我微蹙起眉,不解的看向他。
他像是被什么灼了一下,放开手,声音仍旧清冷:“说了不用,你下去吧。”
没成。
不过能成老夫人也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我矮了矮身,行了礼便去了下人房。
我虽然跟在老夫人身边儿,但还是和府里几个大丫头住在一个屋里。
因为我不善言辞,她们与我都是淡淡的关系,唯独其中一个与我不睦已久,那就是翠雀,当年她容貌出挑,却因为太爱说话,老夫人不喜,她便失了做通房丫鬟的资格。
所以她记恨我,觉着没有我她就会是那个通房丫鬟。
“哟,今日听说你去了少爷房里了?怎么?什么都没办成就回来了?看来你也不行嘛。”翠雀出口讽刺。
旁边的翠烟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说。
可越是这样她越猖狂:“怎么?她不成还不能咱们说了?也不看看少爷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被她玷污?偏偏她觉着自己在老夫人跟前养了六年,比主子还金贵了,以为少爷能看上她呢。”
“住口吧你,玉瑾是老夫人定下的人,她是好是坏以后都会留在少爷身边,有些人做一辈子的梦也不可能走到那一步。”另外一个大丫头翠云帮着我说话,因为她是这丫头里资质最平庸的。
不知为何,她就特别喜欢恭维我,总是要拉拢我与翠雀作对的意思。
我对着她摇了摇头,意思不要继续了。
翠雀如何说我都没关系,她们如何吵闹也与我无关。
我也并不想和她们打一辈子交道,总之这个勇毅侯府我是会出去的。
不理会她们,我甚至懒得张嘴反驳,理了被子便躺下。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我便起床,去了少爷的小厨房,给少爷炖银耳莲子百合羹,银耳及难出胶,我蹲在小炉子旁一边打瞌睡一边熬煮。
掐着少爷下朝的点儿端去了他的书房,他果然在,不过还有几个与他一起的同僚。
2
我放下羹汤,脸上有点发烫,低着头:“不知今日有贵客登门,是以奴婢只准备了一碗羹汤,实在失礼,各位大人喜好喝什么茶?奴婢这就去沏。”
旁侧一个少年郎长相清朗,语词有些轻佻:“顾兄院子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儿了?竟然藏着不给咱们知道,果然心思深沉啊。”
我慌乱抬眸,撞上少爷深邃如潭水的眸,声音一样的清冷:“还不下去!”
原本想讨个好,没想到撞钉子上了。
我如此善解人意,又是端汤又是倒水,可少爷待我的情分却一天不如一天。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
老夫人差人过来催了几次,让我呈上初夜的帕子,可我连在少爷的屋里都没有留宿过,哪来的帕子可以交。
“玉瑾,只要你陪着少祀直到新夫人过门,我便会把你的身契给你,到时候是去是留我都随你,可你也要做好你通房丫鬟应该做的本分!”
这是老夫人给我的承诺,也是我讨好少爷的理由。
只要留在他的身边当通房,直至新夫人进门,我就可以解脱了,就可以离开侯府,去享受我自由自在的人生,再也不为奴为婢。
当老夫人再催时,我已经没办法了,当夜端着一壶暖酒送去。
“初秋更深露重,少爷喝点热酒暖暖身子。”热酒倒入酒杯, 散出腾腾热气,聘聘袅袅,熏的让人看不清楚。
因为这些时日都是我伺候他的饮食起居,所以不疑有他,端起酒杯来便喝了。
我又倒了两杯,他都尽数喝了。
看他全部喝下去,我松了一口气,关紧门窗,上了门栓。
顾少祀警惕的看着我:“不回去歇着?”他说的是我该回下人房。
“太晚了,我服侍少爷睡吧。”我大着胆子,上手去解他上衣的盘扣。
手腕被握住,手心温热,黏贴在我的皮肤上。
他垂眸,认真看着我,声音竟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别这样,玉瑾。”
我心一颤,这不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却是第一次在独处时叫。
声音沙哑,带着质感,好听的让人想要软身贴在他的身上。
情热心动,我听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握着我的手心变的滚烫,抬眸,看着他略带迷蒙的眼神,冷峻的脸庞浮现良两朵可疑的红晕。
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攥着我的手更加用力,像是要将我的手腕折断。
“你在酒里下药?”他的声音气急败坏。
酒是老夫人让翠烟端给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老夫人的心思。
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孙儿行不行,无关乎我这个下人会不会因为触怒少爷而被乱棍打死或者发卖出去。
我颤抖着手,将他的外衣脱下,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抖:“少爷,奴婢服侍您睡。”
一阵头晕目眩,紧跟着我被压在软床上,炙热的身子贴着我,将我压的结实。
抬眸,他的神情仍旧冰冷,可因为药效的催促,他喷洒出的呼吸变的灼热,眸光涣散,声音却带着狠厉:“玉瑾,你就那么想做通房丫鬟吗?”
不是我想做,是我不得不做
“求少爷疼我。”
男人喉结滚动,眼中最后的一丝晴明也被遮拦,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好,你别后悔!”
我不是不想后悔,只是我没有后悔的资格。
身为被勇毅侯府买回来的贱籍丫鬟,别人能看到我最好的命似乎就是当个通房,或许有一日抬举做个妾室,永远一辈子做小伏低,看着自己也叫夫君的男人和别的女人举案齐眉。
也许会生下一男半女,要么是庶出,要么便是连庶出都不如的通房之子,一辈子也只能在这个府里做着边缘人物,了此一生。
哪一个我都不想……
……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晌午,床旁的位置早已经凉透。
第一夜,他并算不上温柔,折腾的我浑身疼,明明那酒解一次就够了,他却又耐着性子故意折磨了我半宿。
起身时,浑身上下酸软的不成样子。
皙白的肌肤上多了好几块暧昧的痕迹。
我咬着牙,不声不响,收拾好了房间,将手帕盛给了老夫人,她很欣慰,让我休息几日,可不必去伺候少爷了。
正合我意,昨夜我算计了他,今日醒来时他应该很想掐死我吧。
要是我再在他面前晃悠,恐怕得不到什么好脸子。
因为我在少爷的房里留宿,府里上下的丫鬟都对我恭敬起来,就连翠雀也不例外。
人啊,就是这样,拜高踩低。
我睡了整整一日,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没人喊我起来吃饭,我自然错过了饭点,我是下人,错过了饭点就没得可吃,只能饿着。
再躺下吧,躺下睡着了就不饿了。
想房门被人推开,是翠烟的声音:“你怎么还在睡?少爷差人叫了你几回了,你快去吧。”
“叫我?你没听错?”是叫我去骂吗?
翠烟点了点头:“是啊,翠云说少爷问了几次你在哪儿,怎么没去伺候。”
我忙起身,随意理了理衣服,拖着酸软的身子朝着少爷的院子走去。
走到院子前,我又觉得不妥,去小厨房煮了一壶菊 花梨茶端了过去,希望他喝了能消消火吧。
少爷在书房,点着灯,眸色认真,手中毛笔一点点描绘,好似在画什么重要的东西。
“少爷。”我轻声喊了一句。
他似是有些慌乱将画好的宣纸团做一团扔到了角落。
再抬眸看我时,已是清冷。
面前
“还知道来?一日没见到你,去哪儿躲懒了?”他一口气问我这么多,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以为经过昨夜的事情,他应该不希望看到我在他面前晃悠,可看他的样子,好似当昨夜的事情全然不存在。
难道那药还有抹去人记忆的功效?
我将菊 花梨茶呈在他的面前:“您喝盅甜茶。”
他垂眸看了茶盅一眼,又抬眸看我,眼中透出戏谑:“这茶总没有问题吧?”
我忙摇头:“没……”
老夫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会再逼我了。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菊 花味清,梨子香甜,这道茶很合他的胃口。
然后他自顾自临摹书帖,只让我在一旁站着。
叫我来,不训斥却也不要我伺候。
3
眼看着天上了黑影,月光将树叶的枝丫倒影在窗棂上,我站的腿都有些麻了,他还在临摹。
“少爷,天儿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别累着眼睛。”其实是我自己受不了了,站在这里陪着他,连大声呼吸都不敢,昨夜的难受劲儿还没过去,我也想早点回厢房去休息。
他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句,搁下了毛笔:“你伺候我休息吧。”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休息是从不让人伺候的,除了昨夜我使了手段帮他宽了衣服,这之前任何人都无法与他近身。
见我半晌没说话,他投过目光:“怎么?不肯?”
……
我去了他的房间将床铺抖开,他随后进来,关了房门。
自然又流畅。
我僵直了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倒是自然,双臂展开,等着我过去:“忘记怎么伺候我了?”
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解他的衣服。
可昨夜是因为知道势在必得又不得不做,今夜除了紧张我还生出一丝不愿来。
这算什么?今日他也被下了药不成?
手哆嗦着,连一个盘扣都解不开。
他的呼吸缓缓沉重,热气喷洒在我的头顶,空气变的暧昧不清,他的手搁置在我的腰上,慢慢收紧:“怎么不见你昨日这么害羞?”
脑袋‘轰’的一声,整张脸都变的灼热,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那他为何今夜……
我抬头,正巧他低头,柔情的唇碰触,带着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往日这样一个清冷的人,此刻浑身却炙热的很。
他将我带倒在床上,声音如同羽毛拂过:“既然你选择了,就别后悔。”
后悔?我也要有可后悔的筹码才行。
……
这一夜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每上朝回来都要叫我过去伺候。
直到第二日要上朝时才放我离开。
如果遇到休沐在家,他也会拉着我在书房里画一天的字画。
偶尔情不能自持时,差点就在书房越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我从一开始的惶恐到后来变成了顺其自然再到后来竟然有些喜欢每日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光。
不可否认,我有些喜欢,每每与之独处时我都不由侧眸去看他的脸。
却被他敲了头,让我专心临摹。
这个光风霁月的公子,如此出众,京中姑娘都纷纷倾心,而我又怎能免俗?
可我太明白我们之间身份带来的鸿沟。
老夫人从一开始的担心她孙儿不行,到现在又担心她孙儿太行。
眼见着少爷一日日沉溺在我这里,老夫人终于要摊牌了。
她将我叫去,先没说为何,而是让翠雀端了一木盘的金银首饰任我挑选。
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的夸我事情办得好,让我看着选,我喜欢的都送给我。
我没客气,出了府,有的是用钱的地方,我拿了银子,首饰没要。
老夫人很满意,这才说明意图:“少祀年纪不小了,我做主给他说了一桩婚事,是内阁老董家的嫡孙女,今年十六,与少祀的身份也匹配。”
“是。”我低眉顺眼:“老夫人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
“少祀也这般说,他已经点头应允了,但因为太后丧期,国孝三年未满,所以定在了明年这个时候行嫁娶。过两日便到他们府上去下订。”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怕被看出来,又缓缓放开,心里的酸涩如同每日喝的一碗碗苦药,侵入了骨髓里。
原来他已经定好了要迎娶的小姐,自然是我不能比的。
早知道了是这样的结局,可听到的时候还是难免心中酸涩,这可能就是人的自私心在作祟吧。
随即老夫人掏出了我的身契:“当初说好,若你办得好,等到新妇过门任你选择,现下你办的很好,这身契我提前还与你,是留是走,随你。”
我想老夫人是担心少爷的心思在我身上过多,而惹得新妇过门夫妻不睦。
所以想现在就打发了我。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不需要等到新妇入门那一天。
我诚惶诚恐的接过身契,看着这一纸将我定性为贱籍的身契,我恨到热泪盈眶。
“谢老夫人。”
当夜,听说少爷在宫中被绊住了脚步,我收拾了包袱,烧了身契,拿着老夫人赏的银子便出了府。
翠烟问我:“你当真决定好了?其实,我们都能看出来,少爷是及喜欢你的,你留下来,就算新妇进门,少爷也会给你个妾室做的,到时你已经不是贱籍,良妾的身份,再生个一儿半女,足够你享受一生了。”
我坚定了摇了摇头:“我志不在此。”
翠烟不再劝我,我却没想到这个跟我最不冷不热的丫鬟拿了一锭银子给我:“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出府了,钱多了也无用,你出去用钱的地方多,拿着吧,姐妹一场,别跟我客气。”
我没收,因为我们无缘再见,我无法还她这份情。
出了府的日子别提多自在。
我自小没了娘,便宜舅舅将我卖到了勇毅侯府,我自然也不会去找他。
山高水远任鸟飞,我现在就是一只有钱有闲想要远飞的鸟。
我想要先游山玩水,然后再找个最适宜的地方安顿下来,做做小买卖也好,坐吃山空也罢,余生由我自己来支配,最好不过。
可不过个把月,我身子就开始逐渐不舒服起来,是走也疲累,睡也疲累,还是我入住的客栈掌柜看不得我这个样子给我请了个郎中。
但郎中一句话直接惊得我魂儿都没了。
他说:“娘子真是好大的胆子,怀了都有两个月了竟然还这般跋山涉水,完全不顾肚子里孩子的死活啊。”
手中的茶盏落地,打碎了一室寂静。
“怎么可能?”
我的质疑惹得郎中不快:“娘子,虽说在下愚钝,医书看了不少,也只是一个乡野游医,但娘子不过是喜脉,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却还觉得在下探的不准,不若再找个高明的大夫吧。”
我不是质疑他的医术,而是质疑我自己,在府中从服侍少爷开始,每天一碗避子汤,无论留宿与否。
高门大户,最忌讳的就是在新妇过门前家中有了子嗣。
4
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记得有一次我喝避子汤被少爷看见,他问我喝的什么?
一向只知道在朝堂上唇战群孺的男子又怎么会懂这后院儿的事。
我如实说了这是避子汤。
他蹙眉略微不悦:“以后别喝了,伤身。”
我应声,可私底下一次都没敢落下,怎么会……
可现下孩子已经在我的肚子里了。
低头抚摸着平坦的小腹,我有些不敢相信,这里孕育着一个生命。
原本我以为这世间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了,却不想老天送来了天大的惊喜。
我想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儿,不是因为少爷,不是因为勇毅侯府,只是因为我太孤独了,我想有个孩子陪着我,度过这漫长的岁月。
有了身孕就不能再如以往,毫无羁绊。
我留在了这个小镇,买了一处还算僻静的院落,开了一个不大的书馆。
有着老夫人给我的傍身钱,我过的还算安稳。
肚子里的孩子很为我着想,从怀孕以来都没有难受不适过。
还是那个生我气的郎中给我看诊,只不过脸色不再那么难看,反而宽慰我:“世间女子本就难过,娘子你又孤身一人挺着肚子,万事应当格外小心,如若不嫌弃,生下的孩子可跟我学习医术,也算是有个立身的本事。”
我自是谢过,既然要在此处安身立命,这样的关系相处肯定是要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也算安静平常。
只不过镇子里流传开,说来了一个挺着肚子的娘子,没有丈夫,大约是被夫家赶出来了。
每每听到这种流言我只是笑笑,能管住什么都管不住别人的嘴。
我自有我的生存之道,任他们说去吧。
孩子七个月的时候我的身子渐渐觉得沉了,书馆雇了个书生帮我看着,我就不大去了,只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为的是防止胎儿过大。
书生来看过我几次,有时会带上他的丹青,他画的一手好山水,可怀才不遇,他也只能在这个镇子上以卖画为生。
我常鼓励他:“先生文采非凡,他日一定会有大气候。”
“玉娘子真这样以为?”他被夸赞后,眸中的光彩异常。
我点头微笑,我觉得他能,只不过,走出这个镇子对他来说是最难的。
我打算等生了孩子就资助他走出这个镇子,他在镇子里只画画,太可惜了。
可还没等到我生产,院子里就涌入了一批人,个个都是健硕的好手。
随后,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走了进来,她面色清冷打量着我,看到我挺起的肚子时却笑了。
“你们是什么人?擅闯私宅可是要进衙门的。”我也打量着她,看她年纪并不和少爷相仿,难道是勇毅侯府的人知道我怀孕了来找我麻烦的?
她在院子的四方石桌旁坐下,眼神清傲:“别怕,我不是坏人。”
“你应该叫我一声嫡母。”
这简直比她让我叫她一声主母更加匪夷所思。
我笑了:“我连母亲都没有,哪来的嫡母。”
“你有,或者说,你不敢承认吗?”
“也是,你的母亲是通房,而今你连夫君都没有就大了肚子,应该没脸说什么为你母亲争光的话吧?”
她的话,犹如一根刺,刺入我的心脏。
我攥紧拳头,却估计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动了胎气:“你是来羞辱我的吗?没别的事就请离开吧。”
“我都说了你应该叫我嫡母,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说来,你真是命好,你爹自你之后就再没有生儿育女,他死了,你现在可以随我回家去继承他的万贯家财了。”
天上掉馅饼了,还是砸在我的头上。
……
我的母亲是个通房丫鬟,她做的很好,不争不抢,一心只伺候主子,活的很透明。
我爹家原本是从商的,后来用钱给我爹捐了个九品小官,我母亲就是那时候被买回去的。
我爹的娘是个很会算计的女人,她知道我爹的才能不行,也就只能在这个九品的位置上待着,所以想让我爹抱大腿。
机会就是来的这么快,在上京述职的四品官员带着女儿回乡丁忧,官员的女儿年方十八,本来就已经算是偏大的年纪,又遇上了守孝三年,这一过就是二十一二,更不好嫁。
但她不嫌弃,只一心想我爹抱上这个四品官员的老丈人大腿,所以数次求娶,还承诺三年后一定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将新娘迎入门。
这门婚事就这么成了。
但三年,意外太多了,意外就是我娘怀孕了。
新妇已经定下,只是还没 入门,通房怀孕在前是大忌。
可他们家人丁稀薄,老太太太想要孙子了,所以冒险让我娘生下了我,可我是个女儿,让老太太的愿望落空了,她又怕官员家怪罪,就将刚生下孩子的我娘赶出了府,还污蔑她生的是野种。
我娘无处可去,回了娘家,哥嫂不喜,爹爹不疼,她养我到五岁,就因为身子亏空去了。
她死之前将所有的金银细软都给了我舅舅,求他一定要好好抚养我长大,给我找一个好人家,做正头夫人。
那些金银细软只换了我舅舅五年的良心,五年一过,他见我越发出挑,就像当年他爹卖掉我娘那样把我卖到了勇毅侯府当通房……
这一段往事,我已经烂到了肚子里,我和他们家也再无瓜葛。
“你怕是找错人了,我不会跟你回去,你的万贯家产另找他人吧。”
“你真的甘心你娘用命换来的一切就这么落入旁人的手里?”
“当年我并不知晓你母亲的事情,当知晓时她已香消玉殒……”说着,嫡母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你爹没有子孙福,纳了几个妾室,到死也没能生出一个蛋来,唯独只有你是他的亲骨肉,跟我回去,你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会像你当年那样被骂野种,他会得到良好的教育,会有优渥的资源,一切的一切,只要他想要,就会有。”
“若我不呢?”我攥紧垂在双侧的手。
她拢了拢身上的皮裘,眼神犀利:“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即使你不要,那本该属于你的财产也会是你的,我只不过是,不想让那份财产落入更让我厌恶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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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明白了,她并不喜欢我,但是她有更讨厌的人, 更讨厌的人要瓜分这份财产,找到我,是为了恶心那些人。
我还是跟着她走了,回到了万家。
这里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她既然能找到这儿,就表明她有的是办法让我在这儿待不下去。
更何况我现在待产,万一出了什么事就是一尸两命。
我一个女人家,挺着肚子没有丈夫,往日里那些小混混已经来骚扰过几次了。
多亏了书生和郎中打发,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回到了,这个我从没有停留过的家。
豪门大院,果真气派。
有她这个官员嫡女把持,又有万贯家财撑着,万府,说是豪门可谓也不为过。
嫡母名叫容烟,不过三十多岁,却已经有了老夫人身上才有的威仪,我想这就是上位者的威仪。
她召集了万府上下,宣告了我是万家大小姐的身份。
我原名叫万玉瑾。
老夫人曾问过我的名字,我说叫玉瑾。
她觉着是个好名字,不俗气,所以保留了下来。
这个名字是我娘给我娶的,玉瑾玉瑾,如同无瑕的美玉一般冰清玉洁。
她安排了我一个很大的院子,有山有水,比我自己买的那座宅院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还给我配备了十几个丫鬟下人伺候。
“以后万府就是你当家,但你在孕中,且又快临盆,查看账目与家中的家产等你产子后再说,这段时间你先静养为宜。”
“他们不会服我。”我很清楚,我横空降临,就凭她空口白牙,说我是万府小姐我就是么?
更何况我没有任何根基,比不得她,上有荣退的父亲,下有上京述职的哥哥。
“当然,他们巴不得将你掀翻,好瓜分万家财产,可你有底牌。”她看向我挺着的肚子。
“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分娘家财产的。”
“多好,你刚好没嫁出去,只是通房,还被还了身契赶了出来,肚子里又怀着孩子,这孩子一出生就是万家子,谁敢说没有你爹的血脉?”
她倒是将我的以前打听的一清二楚,连我是通房,拿了身契出来都知道。
也对,她有个在京城为官的哥哥,知道这些也不稀奇。
就这样,我在万府住了下来,下人们还算恭敬,毕竟他们只是拿钱干活。
可有的人就不安分了。
我也终于知道了容烟说的想要瓜分万家财产的人是谁。
是万家的二叔三叔。
他们都是庶出,与我爹并不是一个母亲,老太太头一个就不待见他们,早早让他们分家出去单过了,只不过因为万家生意多且复杂,一直沟连着。
我爹死了才不过一年,他们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要分掉万家,赶走嫡母。
不过因为嫡母娘家的威势,一直没得手。
二叔三叔来的时候我正在祠堂上香。
三支香点燃递到我的手中我没有接。
容烟劝我:“人都死了,有些礼数还是要有的,不为别的,就为了给活着的人看。”
我才勉强接过香插上。
二叔三叔匆匆而来,指着我就是一顿诋毁:“你瞅瞅,老三,你瞅瞅,她哪一点像哥哥?她肯定是个野种!”
“大嫂,你不能为了万家的权利不旁落,随便找个人顶替吧?”
“再说,她一个女子,还怀着孕,弄进门来实在不知是如何贪图万家财产。”
他们一字字一句句,针对的都是容烟。
因为我是容烟找来的,因为,我站在容烟这一边,可以让他们得不到一点好处。
这样的场景她似乎已经经历过很多回了,听着他们的指责,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哪里不像你们那个短命的哥哥了?不像你们短命的哥哥,难道那刻薄相不跟去世的婆母一样?这你们看不出来?”
我怀疑容烟在骂人,但没有证据。
两个人怎么说就是不同意让我做万家掌权人。
“万家家产由万家子孙继承,这是婆母生前写下的规矩,她是万家女,腹中自然是万家子,生下来就可以继承万家家产,你们不同意,大可以泉下找婆母理论,别在这里,与我多费口舌。”
“好啊好啊,你仗着有为官的哥哥,有荣退的爹爹,竟可以这样颠倒黑白!”
我憋不住了,蹦出来一句:“两位叔叔如果有这个本事,也可以颠倒黑白。”
两个人脸色别的青紫。
容烟也侧眸高看了我一眼。
这就是强权。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很好使。
容烟可以把持万家,可以将我接回来直接放在万家小姐的位置上,可以给我管家钥匙,都是因为她有强权。
她不怕事,她有人兜底,别人斗不过她。
她就是这样自信。
可就是这样跋扈的女人,却有着让人心酸的过往。
我听贴身伺候我的碧儿说,其实容烟有个相好的男子,但是只是一个穷酸的秀才,她家看不上,她也不妥协,硬拖着十七八不嫁人。
随后祖母去世需要丁忧,她更是想要耗到二十好几老了再嫁给那个秀才,堵住她爹爹的口。
天不遂人愿,一场风寒就夺了穷酸秀才的命。
她在家乡跟随爹爹丁忧,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后来心如死灰,随着她爹安排嫁到了万家,却不想又是另外一个虎狼窝……
我爹多情,嫌弃她嫁入门已经二十好几,一年内就纳了两个妾,随着日子长远,妾室更是多了起来。
她的心已经死了,我爹纳几个女人都跟她无关。
她是为了她们荣家活着而已。
……
生下昭儿的时候是年底,寒风阵阵,府里的地龙烧的暖和。
容烟小心翼翼的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脸上的冰冷也都化作了微笑。
她说:“我也没有子孙福,这辈子没个自己的孩子,看着你生孩子我是真高兴。”
她许是在惋惜年少时的自己。
昭儿和在肚子里时一样省心,两个奶娘带着,一点都不闹人。
容烟喜欢他,陪着他的时候竟然比我这个亲生母亲陪着他的时间还要多。
我开始接手万家的生意,开始熟悉万家的运作。
其实这些我在生产前就有所接触,不过只是看账本,看店面,从来没去铺子里看过。
6
既然已经生产完,就要开始打起精神,外要对付虎视眈眈的二叔三叔,内要查看自家店铺,以防内贼。
容烟的心都在昭儿身上,她随我去。
我便开始外出视察店铺。
万家生意遍布全朝,大到古玩钱庄,小到百货客栈,都有万家的产业。
就这样,我开始从身边查起,逐渐朝外扩,这一查就是五年……
五年后,我再次回到万家。
刚下了马车,就见容烟风风火火的跑出来,叫人拿了皮裘,挡住寒风,却是披在了我身后的小不点身上。
她一个劲儿数落:“你啊,你说说你,查生意为什么非要带昭儿去,他才五岁,跟着你颠簸,这么大点就吃苦。”
“我这次不过去隔壁镇子待了五天而已。”被她说的,我好似带着昭儿出去了五年。
“不管,日后你要去自己去,别带我的昭儿去。”
我自昭儿出生就开始忙生意,都是她带着昭儿,所以要更疼爱昭儿。
昭儿嘴甜,抱着她的脖颈撒娇:“祖母,昭儿好想你,好像好几个秋没看到你一样的想。”
“哎哟,我的昭儿,我的心肝。”容烟开心死了。
“祖母带你玩,祖母带你见……我哥哥他要叫什么?”容烟转头问我。
我摇摇头:“不知道,叫姥爷?”这个辈分我没论过,不会论。
“应该是叫舅姥爷。”旁边的马夫插嘴。
“昭儿乖,你的舅姥爷从京城回来休假,祖母带你去找舅姥爷玩好不好?听说舅姥爷还带了个京城的朋友来,祖母带你去见一见。”
“不要不要,昭儿要和祖母在一起在家里看鱼,讲故事。”
“好好好,都听昭儿的。”
她将昭儿抱走,甚至都没看站在门口的我一眼。
碧儿过来说,容烟的哥哥容青要来万府看妹妹,就在今晚,刚好我回来了,让我也准备着。
京城来的人啊……
我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我苦笑着摇头,六年了,他不会记得我了。
按照当时的时间来算,他也已经成亲五年了吧?孩子也就比昭儿小个一两岁?
意识到我在想什么,我忙回神,不该再想他的。
容青现在位居三品大员,是很大的官了,他爹当年都没有他官做的大就荣退了。
所以万府什么都小心备着,不可有差池。
虽说他是来万府看妹妹,但万府也不能失了礼数。
所以当夜,万府热闹非凡,我也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的华贵了些。
容烟上前头接她哥哥了,我牵着昭儿的手往外走。
还小心嘱咐着:“昭儿,今日家中有贵客,不可胡闹,要乖一些,晚一些我再带着你去后院摘桂花可好?”
昭儿认真点头,抬头看向门外时,稚嫩的声音带着真诚:“好英俊的叔叔啊。”
我微笑着抬头,心想应该说的是容青了,嘴角的笑凝结,我看着眼前的男子,亦如记忆力那般的消瘦。
不过身遭的气质更显冷冽,脸上多了成熟,比六年前更稳重了。
他那双清冷的眸先是看了看昭儿,又落在我的身上,冰凉的可怕。
容烟还不知道的介绍着:“这便是我的女儿,我们万家的当家人,这是她的孩子昭儿。”
听到准确的介绍,他的眸子沉了沉,似是冰冷了些,张口,声音冷淡:“看着令爱这么年轻,没想到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啊,她的孩子……”
“四岁。他才四岁。”
容烟疑惑的看向我,又看看顾少祀,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顾少祀轻笑,带着讽刺:“好本事。”
什么本事?
容青打岔过来,是一个身高魁梧的汉子:“顾兄何出此言啊?还没介绍,顾少祀,现今可是正二品官员,刑部右侍郎,那可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妹妹你可要好好照顾。”
他果然高升了,我缓缓矮身施了一礼:“民女万玉瑾,见过顾大人。”
他阴恻恻的看了我一眼,便被容青拽着去了外面的席面。
我刚刚脱口而出,说昭儿四岁,是我私心,我私心里,不想让他知道我生了他的孩子。
这孩子是在一碗不落的避子汤中留下来的,他是不被顾家所希望的存在。
我是主人家,再怎么都要坐在席面上,与顾少祀这个贵宾同席招待。
容烟才见家人,自然是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和容青说话敬酒。
而我带着昭儿坐立不安。
昭儿有些困了,揉了揉眼睛,我找到突破口,起身抱歉道:“小儿顽劣,怕是困了会闹觉,我这就带他下去哄睡,大人们请自便。
“孩子困了交由奶娘就是,你身为主人家,一顿饭不该陪一陪?”顾少祀斟酒自酌,丹凤眸抬起,眼中的情绪我看不懂。
容烟跟着道:“就是,平时都是奶娘哄睡,大多也都是我抱着睡,什么时候你这么操心了?”
“……”我头一次觉得容烟开朗过了头。
翘起来的屁股又落了回去。
昭儿被奶娘抱走,顾少祀在我对面喝酒,谁敬他都喝,不过半会儿便见他有些坐不稳了。
“来人,带顾大人去醒醒酒。”我有些看不下去了。
“万府家大,我怕路黑,万小姐引路如何?”
避无可避。
我只得起身带着他前往后亭醒酒。
我打着一盏莲花灯,在前面走着,身后的男人脚步声一深一浅,似是醉的厉害。
想要去扶他,终是觉得身份不合适。
行至假山处,肩膀被人拉住,手中的灯笼掉落,我也被压在了假山上。
“你好的很,好得很啊。”月色下,他漆黑的眼眸带着醉酒后的朦胧。
“民女不知道顾大人在说什么。”我撇过头,假山石硌着我的后背生疼。
“装?如此会装,以往是不是也是装的?”他伸手,轻撩起我的长发,放在手中把玩:“所以,我也是你的玩物对吧?”
我蹙眉,觉得他醉的厉害,怎么又和玩物扯上关系了?
“顾大人……”
“再叫一声试试。”他的语气,带着威胁。
“少爷。”
“承认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都当做不认识我。”他眼中有受伤的神情的划过。
7
“少爷,如今奴婢已经不是贱籍,也被万家认回,玉瑾还未多谢少爷当年照顾之恩。”我这是实话。
当年虽跟他不过数月,可他从未苛待我,对我温柔,不把我当下人使唤,时常教我练字画画。
我都记得的。
“所以你就一走了之,来报答我对你的恩情?”他凑得很近,灼热的气息洒在脸上,带着一股酒香。
我想要逃,却被他按得死死的。
“玉瑾不过是个下人,现如今已经产子,又何必再纠缠?少爷家中人知晓也定不会轻饶。”
这话果然有用,摁着我肩膀的手放开,身子一轻,是他退了数步。
“你好狠的心,离别六年,你的孩子都已经四岁了,你找了别的男人,开始了新的人生,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我的心一痛,指尖颤抖,想要去拉他,最终忍住了。
他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我蹲下拿着被摔灭的灯笼去找人重新点燃。
再回到前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
容烟和容青俩兄妹喝的还兴高采烈。
我派人去找顾少祀,万府确实很大,他第一次来,我怕他迷了路。
又上前去将两人的酒杯都放下:“夜深了,荣大人早些休息吧,嫡母,你也该去陪昭儿了。”
“对哦,兄长,我还要去陪昭儿,昭儿现在是我的命,是我儿子。”
说胡话了都。
“昭儿是你孙子!”还好容青没糊涂,他大着舌头,拍着容烟的肩膀:“不过,我这兄弟如何?你跟了他,就可跟为兄一同上京了。”
好的,并没有很清醒。
“哥哥,他看着小我那么多,都差辈了。”
“万一,他就喜欢你这种呢?反正顾少祀这个人,得咱们家女人得到才行!”
容烟摇了摇头,忽然指向了我:“哥哥糊涂啊,我不行,可以给我闺女啊。我闺女得了,也是咱们家的。”
越说越不像话。
容青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好!那就给你闺女,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到时候,咱们家一个三品一个二品,我看谁敢欺负我们!”
我扶额,真是头疼,没想到容青和他妹妹是一个调调,不过也不奇怪,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我喊人来搀扶两个人:“嫡母,休息了。”
看她醉成这鬼样子,晚上也哄不了昭儿睡觉了。
好不容易安排了容烟和容青两个人歇息,我专门去了一趟昭儿的院子。
昭儿已经由奶娘哄睡。
我看着睡梦中的昭儿,心里隐隐不安。
昭儿和顾少祀太像了,哪怕他只有五岁,可他的聪明劲儿和样貌却都像极了顾少祀。
我怕日子久了他会看出什么来,幸好这一次容青回来看妹妹只在万府小住两日。
我思量了一下,还是打算明日让容烟安排容青和顾少祀回荣家。
……
第二日一早,为了避开顾少祀,我一早拉着昭儿出门,说是逛街寻铺面。
却不想正好遇见了顾少祀也来闲逛。
彼时我正在和万家的三叔掰扯。
万家的二叔三叔听闻容青回来了,以为容青要带容烟上京去,是以到时候我就没了靠山,所以故意来敲打我。
“好侄女,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最终你也留不住。”对上万三叔那一双芝麻绿豆的小眼,我脑子神游,幸好我的容貌像我娘,没有遗传我爹,不然……
“好侄女,我好说歹说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识相的就把万家财产拿出一半来,否则,等你嫡母走了,可有你受的。”
我蹲下身,抱着昭儿,道:“昭儿,可看清这张脸,以后你是要叫三爷爷的。”
万三叔听我这么说,以为我是服软求和,笑意爬满满是褶皱的脸。
我下一句:“记住,切莫和这种人有任何瓜葛,无甚用处不说,只会学一些下三滥的招数来对付妇人,实在非大丈夫所谓。”
昭儿很激灵,认真点头:“我记住了母亲。”
“你说什么!你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儿子的?果然……果然……野种生出来的小野种!”他气急败坏。
我脸色阴沉下来,正要反驳,下一秒,修长的身影步入店中,带着威严与愤怒:“谁说我昭儿无父?”
顾少祀身形修长,一身紫色衣袍,高贵清冷,他垂眸睨着万三叔,身上威势不减。
万三叔被他镇住,只一瞬又想起这是万家底盘,呛声:“你又是哪来的?给我这寡侄女撑场面的白面书生?”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现在,给昭儿道歉。”他过来,将昭儿牵了过去,对着万老三,脸色阴沉的可怕。
“我凭什么……”万老三话还没说完,下一秒,顾少祀伸手折住他的臂膀,一用力,就卸了他的膀子。
一惯养尊处优的万老三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当即疼的龇牙咧嘴:“你给我放手!哎哟我的胳膊。”
“若还不道歉,另外一个膀子也给你卸了,再不道歉便打断你的腿!”顾少祀,说到做到,下一秒便抓着万老三的胳膊将他摁在了地上。
“哎哟哟,好侄女!你三叔我不过是喝多了酒说了两句浑话,我嘴臭你也知道,还请侄女原谅了三叔吧。”
看着他狼狈求饶的样子,我心里的恨意才消一些。
我微笑着:“偶尔吃醉酒没关系,只有教训足够惨烈才知道吃醉酒有多么误事,你说是吧万老三。”
最后一层窗户纸戳破,我再也不愿意装的和顺平静。
因为他踩到了我的底线。
许是我的语气不好了些,顾少祀手下用力,还是将万老三另一条胳膊给卸了。
他骂的难听,还说要去官府告我们。
搞笑,顾少祀可是当朝二品,谁敢找他麻烦,如今,我也算是耀武扬威了一回。
我转头谢过顾少祀。
他却拦住了我的去路:“你真的打算让这孩子一直没爹吗?”
“他不需要。”我回答的冷淡。
昭儿却先一步站了出来:“叔叔,他们都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是真的吗?”
我的心跟着一痛:“昭儿。”
顾少祀蹲下与昭儿平视,笑的柔和:“没有爹哪来的孩子?是你爹对不住你娘,所以她才生气不让你认。”
8
“顾少祀!”这俩人是要闹哪样。
昭儿虽然聪明,不过也才五岁,对这话似懂非懂。
我要回府,顾少祀也一路回来,可他一直跟到我们院子,却仍旧没有离去的意思。
我想要关上院门,他却伸手抵住,眸色柔和,眼角带着些红:“玉瑾,如果我说,我愿意十里红妆的求娶你,你是否愿意跟我回去?”
“少爷,你我皆是过往,何必纠缠。”我与他,天差地别,终究没有结果。
当夜吃饭,容烟又敬酒,她知晓了白天的事,自是畅快,那万老三欺负她的宝贝孙子,没完。
原本说好过两日就送容青和顾少祀回荣府,可不知怎么顾少祀感染了风寒,天天咳嗽不停,容烟生怕别人说她照顾不周,又留了他们两天。
我的心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顾少祀一天不走,我的心一天不能安。
顾少祀这厮太会佯装,明明说感染了风寒,还来找我的昭儿玩。
本来就是亲父子,很多地方很相似,差距足有二十多岁的两个人在一起玩竟然毫无隔阂。
昭儿原本最粘着容烟,现在却最粘着顾少祀。
顾少祀会抱着他上树,会抱着他逛街,还会将他扛在肩膀上。
我实在受不了,去跟容烟提,能不能让顾少祀走。
容烟诧异我的不懂事,我向来都是稳得住的,这顾少祀在家里不过住了几日,我怎么这么不待见?
我不好说缘由,只得吃瘪。
回到我的院子,一日的疲惫席卷而来,我卸下身上的伪装,瘫坐在椅子上,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身后,温热的气息席卷,将我包裹,一双强有力的手臂将我圈入。
“谁?”我心一惊。
“实在抱歉,万府太大,我走错了屋子。”带着些许戏谑,却又有几分得意。
我侧眸,男人美眸流转,贴过来:“我想了很久,还是想问问万小姐,昭儿的生父可还在?”
“他?对我而言不过是个工具,用完了自然就无用了。”我现在的身份地位,完全不需要男人,换句话说,我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何必拘泥于一个。
“那……你看你眼前的这个如何?也算博学,容貌尚佳,给昭儿做个继父总是可以的吧?”
我觉得他是喝醉了说的胡话。
他当朝二品大员,给一个商贾人家的儿子做继父?
我全然没往心里去,将他推开就要喊人。
“别喊。”纤瘦的手掌捂住我的唇,他眉眸中流转着深情:“别喊,我好不容易找过来的。”
好啊,上一句还说他是不认识路走错了。
“玉瑾,你如此狠心,可我却做不到,我做不到,忘记你……”
如同谪仙般的人物,勇毅侯府以后的继承人,却对我这样一个生了孩子的女子,深情相予。
他眸中倒影着我的模样,早已经不是六年前稚嫩的那张脸,此刻,我也有了上位者该有的威仪,眉宇之间也不再柔和。
而眼前的公子却仍旧眉宇高贵,光风霁月,纤瘦身子更显清冷。
“顾大人……”
“我以为你也会舍不得我,没想到是我高估我自己了。”他嗤笑,似是嘲笑他自己。
“原来我在你心中一点都不重要。”
我撇过头,不敢去直视他眸中的受伤,明明当年是他要娶妻,明明……我只是一个通房丫鬟。
他的气息再一次袭来,大掌扣着我的下巴不容许我躲闪,眼看着薄唇印上,我急道:“少爷何必!少爷应该早与内阁老董家的小姐婚配了,又何必再来纠缠,玉瑾不是良家女,却也不愿为妾!”
非要摊牌,那我只能说个明白。
他明显怔愣,眼中朦惺褪去,变的清明:“谁告诉你我和董家的小姐成婚了?”
“六年前不就下聘了?”
“没有的事!”他皱眉,随即明朗:“你六年前离开是因为听说我要娶董家的小姐?”
“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吧?”他这样的人物,娶的人总不会差的,总是要高门显赫的嫡女才能与之相配。
“没有,如果我说我尚未娶妻呢。”他红了眼眶,将我抵在门旁,声音带着丝颤抖:“如果我说我一直在等你,在找你,你是否肯接受我?”
我抬眸,撞入那满是星河的眸子,此刻,他眼中只有我。
眸光流转,满含深情。
我不敢相信,这样的梦我做过很多次。
总是不现实。
……
“那日我只是在宫里绊住了脚,回去却再也找不到你了,祖母说你要了身契离开,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如此狠心,我倒是没想到。”
是吧,我也没想到自己走得如此干脆,比起看着他迎娶新妇进门,我宁愿一走了之。
“少爷为何,一直没有娶妻?”我不信他是为了我,可心里却悸动着,想要一个答案。
他轻笑:“如果我说是为了一个小狐狸呢?她真是骗我骗的好惨。”
我脸发热,低下了头:“我不是……”
“我说是你了?看来你也很清楚你就是那只小狐狸嘛。”
下巴被抬起,与他对视,沉溺在他的双眸中。
这几日的相处我不是没有动心。
更应该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只是他再次出现,将深藏在心底的记忆翻出,又鲜明起来。
事情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他有备而来,今夜就是不打算饶过我。
呼吸声此起彼伏,萦绕空气中,透过床帏,身影交织,犹如两只嬉戏的鸟儿,纠缠 绵延……
第二日我破天荒的起晚了,碧儿站在门口等着,我起来开门她才走入屋中。
顾少祀早不知何时离开。
碧儿却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小姐,今一早我看见舅姥爷那个朋友,顾大人鬼鬼祟祟的从你院门口路过,不知想要做什么,要不要让人留意着?”
我脸一红,干咳一声,摆摆手:“不用了,兴许他就是早起无事转悠一下。”
真没想到顾少祀走得这么晚,还被我的丫鬟看到了。
碧儿还是不放心:“要不跟夫人说一声?”
“很不用,你去说她兄长带来的朋友鬼鬼祟祟,夫人会如何想?”怎么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小姐说的有理,我来给小姐梳洗,您今日起得晚,想必是昨日累坏了,夫人同舅姥爷已经在前厅等着您用早膳了。”
9
听她的话,我思绪不由被拉到了昨天夜里,明明已经六年没见,他身上的每一寸我却都仍旧熟悉。
就好似昨日纠缠是平常事,他对我则格外热烈了些。
“小姐脸怎么红了?”
我以前最喜欢碧儿有眼力劲的样子,今日却格外讨厌。
怪不得人说聪明不在点子上就会惹人嫌。
我拿了白粉扑了扑:“兴许宿醉未醒吧。”
……
前厅,一桌子人也都算自家人,表面上除了顾少祀不是。
容烟有了娘家哥哥陪伴,话也多了很多。
顾少祀吃饭时一向不喜言语,只低头吃饭,我递过去几次眼神,他都没有看我。
我心沉了沉,想到昨夜的柔情是不是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饭后无事,容烟邀请容青逛园子。
万府很大,尤其后院山水依山而建,引入山泉水打造了一个很大的湖。
非常有看头。
容烟和容青在前头走,我与顾少祀在后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心里隐隐不舒服。
昨夜一切难道只是因为他醉酒难以把持?
看来始终是我多想。
万府的园子我逛过多次,没什么兴趣,心情低落,低头只看着地上的路。
手上一热,我抬眸,他冲我笑了笑,大掌握了一下我的手,随即又放开,像极了怕被家长看见的小孩子。
我看向前面的二人,他在怕什么?怕别人发现我俩的关系?
容烟拉着容青去看梅园开的正盛的梅花。
顾少祀这才凑过来小声道:“我因为打探你的消息骗了荣兄许多次,若让他此刻知道怕是要翻脸,所以得慢慢来。”
我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少爷这般风骨也会骗人?还骗了许多次?
我倒是挺好奇他是怎么骗的容青。
走着走着,便听见假山后有动静。
是容烟:“他俩凑一起没有?”
“我怎么知道,你探头看看呀。”容青接茬。
“不行不行,他们再看见咱们。”
“我瞅着啊,不行,你那闺女跟顾兄就不是一路上的人,俩人都不多看对方一眼。”
“怎么不行?你那个姓顾的快三十还没成亲不就是没人要?幸好有个二品官职,配我女儿正好。”
“你可别瞎说,顾兄虽然没婚配,那是因为他不想,上京想嫁给他的女人都排着队。”
“那想娶我女儿的男人还能饶我们万府两圈呢。”
容青伸出大拇指:“还是你女儿厉害。”
我和顾少祀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俩人跟大傻子似的争吵。
顾少祀抿唇笑着,宛如春日嫩芽生长:“看来顾小姐有不少人惦记呀。”
“不遑多让。”我扔下四个字,抬起脚步快步去追赶容烟了。
真是丢死人了,什么饶万府两圈,她到底在胡扯什么啊!
我抓着容烟就是数落,为何要说那样的话,平白让人误会。
容烟知道我和顾少祀听见了,笑的更得意了:“就是要让他知道你多抢手,他才要快点行动。”
“行动什么?”
“娶你啊,玉瑾,你才不过二十出头,不会想一辈子不嫁人守着昭儿过吧?”
“我和他……”回想起之前二人的关系,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容烟并不知道我和顾少祀的关系,她只知道顾少祀是二品官员。
等我回到院中,就看到顾少祀正陪着昭儿玩耍,父子俩在玩扔石子,看谁扔的远。
每次都顾少祀放水。
他看着昭儿的眼神带着探究,又带着慈爱。
看到我回来,他便起身过来:“昭儿很听话,很懂事,像你。”
我的儿子不像我难道像他?
我点了点头。
“刚刚奶娘跟我说,昭儿今年五岁。”他跟在我的身侧,语气里带着欣喜。
我停住脚步,昂头看他:“所以呢?”
光风霁月的公子带着志在必得的语气:“所以昭儿是我的孩子。”
“少爷,当年我可是一碗避子汤都没有落过,如若昭儿是你的,那他可真是福大命大。”
“那便是他福大命大吧,因为你也有没喝避子汤的时候。”
“什么时候?”
“我见你喝避子汤,就嘱咐了小厨房,将避子汤换成了补汤。”
脑海中轰隆一声,不敢置信。
所以……
我那时说过一句是避子汤,他就去更换了汤药?
“为何?”我声音颤抖。
“难道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吗?只有有了孩子你在勇毅侯府才能站稳脚跟,我才能想办法将你留在身边,我的身边……”
罢了罢了,就算没有汤药,那时我也是要走的,庆幸是在走了之后才发现了昭儿,庆幸我将昭儿生下来,给了我最大的慰藉。
“他就算是少爷的孩子,也只是庶出,回到勇毅侯府不如让他在万家自在,在万家,他是唯一的少爷,没人会亏待他。”
“我不会让他是庶出,他是我和你的孩儿,他应该世袭勇毅侯府。”
我觉得他是糊涂了,想来是万府的酒太猛烈。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世袭勇毅侯府,那是嫡长子才能享有的尊荣。
可他说的那么恳切,眉宇之间皆是认真。
他是认真的,他没有骗我。
我的心再一次动摇了。
顾少祀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劝说了容青一道留在万府,原本只是小住,现在变成了借住。
我承认我有些贪恋这样的美好,每日都能见到他,他空闲的时候都在跟昭儿玩。
两个人很投脾气,连容烟都吃醋了。
说这孩子她养了五年,这一眼没看住竟然跟别人亲了。
或者,容烟似是思索的皱起了眉:“玉瑾,你说,为什么我越看越觉得顾大人和昭儿这么像呢,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有那么夸张?”我错愕,看过去,之前只觉得像,不过是因为我更知晓两人脾气相似,聪慧睿智一般无二,论长相一模一样,我倒是没看出来。
容烟点了点头,继而道:“所以我说,你和顾大人般配,不是瞎说的,你看,孩子都和他般配。”
我松了口气,原来又是打着撮合我和顾少祀的主意。
我懒散的嗯了一声,却见容烟惆怅起来。
虽说快到四十,但她保养得意,又天生是官家小姐,没吃过苦,要说没到三十也是有人信的。
10
她坐在栏杆处,单手支着下巴,一向高冷的脸也变的柔和了些,带着小女人的意味,蹙着两条柳叶眉,看着顾少祀与昭儿,叹息:“我这辈子是没有孩子缘了,无论昭儿以后你是否带在身边,都答应我,让昭儿一定做我的孙儿。”
她这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我不认她这个嫡母?
还是说女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悲春伤秋。
“你这辈子还长,走的人留不住,在身边的人总要看两眼吧?”我看向小门处站立的马夫。
他无事时总会站在那处,遥望亭子这边。
这亭子平日里容烟最爱坐着出神。
有些人有些事,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我看到容烟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涩和脸颊上泛起的红云。
容烟还有大把的时光,她不应该如同朽木一般烂在这万府里。
我也是。
顾少祀在万府住了一个月后,终于被勇毅侯府的来信催促。
问及他不过告假半月,为何还没有回京述职。
原因自然是有的,不过他不便在信中明说。
我还是跟着顾少祀回了上京,带着五岁的昭儿。
万家的一切暂时托付给了容烟,我不过是想要为自己争一次。
老夫人看见我带着昭儿出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不过不是高兴,她看着昭儿,又看了看顾少祀,对我道:“我是真没想到你有这份心机。”
她以为昭儿是我偷偷怀上的,我不卑不亢的行礼:“见过老夫人。”
顾少祀抢在我前头说话:“祖母,此番带着玉瑾回来是为了和她成亲,给她和昭儿一个名分。”
老夫人冷哼,站在大厅的门口,并没有要让开让我们进去的意思:“成亲?与她?少祀,你可是勇毅侯府的嫡长孙,以后世袭勇毅侯爵位,再加上你现在的荣耀,可谓是无比风光,她不过是个通房丫鬟,现在改名换姓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家,怎么可以当侯爵夫人!”
老夫人的态度我早就想到了,她不会同意我入门,因为她一开始就从没想过让我留在少爷身边。
顾少祀长身站立,一手牵着昭儿一手牵着我,眸色沉定:“祖母,孙儿不过是通知,不是请求。”
“你!”老夫人被气的脸通红。
顾少祀将昭儿抱起来,牵着我的手,在老夫人的身侧走了进去。
旁边的人都没敢拦着,任由顾少祀将我们娘俩带到他的院子。
一别六年,院落却仍旧像以前一样,干净整洁,不多一丝点缀,宛如他这个人。
顾少祀不顾老夫人的反对,将我和昭儿安排在他的院子里。
宫里传旨将顾少祀召入了宫,他一走,老夫人便安耐不住差人喊我过去。
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在祠堂等我。
顾家祠堂,列祖列宗的排位摆放着,长明灯点燃,整个祠堂满是烟火的味道。
老夫人捻着佛珠站在那里,见我来,睁开眼,却不转头来看我。
“老夫人安。”我盈盈一拜,全了礼数。
“玉瑾,你被买入侯府时是几岁来着?”老夫人状似嫌问,实则是告诉我我和顾少祀身份云泥之别。
“十岁,玉瑾十岁入得侯府。”
“若没我买你,你说你会被卖到哪儿去?是勾栏瓦舍还是高门大户的丫鬟?”
“不知道,没有老夫人,可能玉瑾现在不会活着。”
“所以,我对你有恩?”
“有。”
老夫人终于肯转头看我,六年不见,原本华贵的脸上也多了些许皱纹,白发已经长满她的头顶。
“我既然有恩与你,你又何必恩将仇报!”
“老夫人,我已经还您恩情了,六年前,您让我做的事我做了。”
“可你现在又回来了,你明明知道少祀是整个勇毅侯府的希望!你却要嫁给他,他如果娶了你,就是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的前程从来不是勇毅侯府给的,少爷天资聪慧,不是勇毅侯府的嫡长孙照样也可以一步登科,为官做宰。”
“没你,他可以蹬的更高。”
“总是,他不休我便不休。”这是我与顾少祀的承诺。
临来时他害怕我反悔,牵着我的手情动时,眼角微红着让我发誓,永远跟他站在一块儿,绝对不会抛弃他。
我承诺他,他不休我便不休。
老夫人没想到我以前的逆来顺受都是装的,我竟然是个难啃的硬骨头,骂了几句拿我没辙也没了办法。
她无法料理我,因为我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通房丫鬟,我现在是富甲一方的万家掌事人,有高贵的嫡母,朝中三品大员是我的舅舅,荣退的四品大员是我的外公,虽然都不是亲的,但这些关系已经足够了。
窗外风乍起,吹动院中的杏树树,杏树摇摆,花随着风飘然落下。
微风拂面,我微微愣神,脸颊传来温热,侧眸便对上顾少祀柔情似水的眼眸。
他抚动着我散下的墨发,语气温柔:“去见了祖母了?”
看来他知道了,我嗯了一声,心里隐约不痛快,怎么他躲了出去,我要受他祖母奚落!
“下次她叫你你别去,横竖是训斥你,干嘛要听?我今日已经奏请圣上分院别住,等到咱们婚期定下来,成婚后便搬过去。”
“成婚?”我怔愣,他叫我上京时可没有说这个。
“自然,孩子都多大了,你不嫁给我还想嫁给谁?我记起来了,万府那边,还有个穷书生惦记着你呢。”他这话酸溜溜的,连同帮我捋顺头发的手都用了些力气。
他说的穷书生就是当日我雇了看书馆的那个书生,我去万家后给他找了个掌柜差事,照拂了他一下,他时常去万府看望我。
被顾少祀撞见过几次,他便不乐意了,说起那个书生他就酸溜溜。
“他现在大小也是个掌柜了,别一口一个穷书生,他说来年春闱他还要考的。”我对着铜镜,看他拿起一朵海棠花的金簪簪在我的头上,觉着不合适,又换了一个。
“是吗?今日圣上召见说的就是来年春闱的事,属意我为主考官。那我可要看好点儿。”
我笑着拿过他手中的簪子放下:“别醋了行不行?他对我不过感念之恩,真有些什么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心中早有了他了。
11
“老夫人她……她会同意你我成亲另府别住吗?”老夫人心高气傲了一辈子,顾少祀这个孙儿更是她一生所盼,现如今找了我这么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她又怎么能甘心。
“今夜我会去求祖母的,你别担心。”
是夜,我等了顾少祀好久他都没回来。
嘱咐奶娘看好昭儿,我去了前厅,下人告诉我顾少祀被老夫人押去了祠堂。
我忙跑去,没接近便听到了一声响过一声的鞭打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走到门侧的时候,顺着窗户看到顾少祀跪在地上,穿着单衣,身后,有小厮拿着马鞭一鞭一鞭的打着。
洁白的衣衫早已被血水浸透。
可他跪在那里愣是一声都没有吭,腰都没有弯下。
我捂住嘴,眼泪模糊了视线,心跟随着那鞭子抽痛着。
老夫人立在一侧,眼中也满是心疼,她咬牙切齿:“顾少祀!你还是执意要娶那个女人为妻吗?”
“是,孙儿初心不改!”他的话掷地有声。
“你这是要逼死你的祖母吗?我已经退步让她做个良妾,让她的孩子认祖归宗,你却还不肯退让半步吗?”
顾少祀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闷声:“祖母,我对玉瑾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她为我生下孩儿,受尽委屈,孙儿不愿意她一辈子都为孙儿受委屈,唯有明媒正娶,十里红妆,将她从勇毅侯府的正门迎入,让她做勇毅侯夫人,方可对得起她。”
短短一段话,惊的老夫人站不住,身形晃了几晃,被身侧的丫鬟搀扶住。
“好啊,好啊,自你出生我就精细养着你,你父母早亡,撇下那么多孩子我却只中意你有大出息,对你千般疼爱却不想养出来个忤逆不孝的孙儿,我不如一头撞死在这祠堂,也免得活着听人非议。”
“祖母,您知道孙儿并没有这意思,如若祖母今日真要撞死在这祠堂,那孙儿也只能随后去地下陪您。如若祖母是觉得孙儿担不起勇毅侯府这爵位,那孙儿自愿请辞,移出顾家家谱,不再为勇毅侯府后人。”
杀人诛心。
这话,比让老夫人死了还难受。
她死不得,也不能不同意。
否则,要么失去心爱的孙儿,要么连同孙儿这爵位也没了,孙儿也不再是她的孙儿。
老夫人一下子似是苍老了几十岁:“罢了,罢了,许是六年前我就错了,我就不该让她去你屋里伺候你。”
“祖母,没有六年前的事,玉瑾也照样会是我的。”
老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祠堂门口遇到我,老夫人已经没了凌厉的目光,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顾少祀,便由着下人搀扶着她下去了。
我走到他身边,连指尖都是颤抖的。
看着他身上的鞭痕,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你何必?”
为了我,不值得。
他却笑了,惨白的薄唇勾起,眼中满是柔意,微凉的手掌攥紧我的手,语气轻柔:“玉瑾,别哭,以后我便是你的依靠了。”
那一夜我真的哭了好久好久。
好像很久都没有值得让我哭的事情了,六年前离开他的时候我也想哭,但我忍住了。
这一次,他为了我背叛整个勇毅侯府,没有妥协半步,我再也忍不住。
哭的嗓音沙哑,眼睛都肿了。
他却只是淡笑,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泪水:“这沙哑的嗓音怎么能是这么哭哑的?应该是叫哑的才对。”
我羞红了脸。
……
顾少祀很着急,他着急迎娶我,又着急搬出去住。
最终打算一切从简,只婚宴隆重了些,府邸没有修缮好也没有关系,打算我们搬过去慢慢修缮。
要说钱,没人比万府多,容烟带着一条街的嫁妆来上京时可谓是引得万人空巷。
勇毅侯府的大门被围的水泄不通,全是来看这万家的嫁妆有多丰厚的。
容烟下了马车,站在府门前,一身深色的裘衣将她衬托的更加冷艳尊贵,身旁扶着她小马车的是那个老实粗糙的马夫。
“要我说,勇毅侯府的正门忒小气了些,不若这样,我万家出钱,将这勇毅侯府推了,重新扩上一扩。”她这话是为我出气。
老夫人听了,脸都气绿了。
人在金钱面前总是矮半截,万家的嫁妆堆满了整个勇毅侯府也没堆完,只得连夜买了左右两边隔壁的院子,全都用来堆码嫁妆。
成亲那日,光是礼炮便响彻了整个上京的上空,朝野上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连皇上和皇后娘娘也来观礼,只因为万家进贡了许多稀世珍宝,还因为顾少祀又升官了,现任太子少傅。
一切繁文缛节过后,顾少祀终于来了洞房挑了我的盖头,虽然孩子都多大了,但大姑娘上轿,也是头一回。
两个人都不由有些红脸。
跟着喜娘完成了合卺交杯,让一干人闹完了洞房,终于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红着脸,有些局促:“能快点么?”
刚宽了腰带的顾少祀一愣,随即戏谑:“怎么?就这么等不及?”
微凉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撞入那满是星河的眼眸中。
我不争气的心脏乱跳:“不是,嫡母带了好几箱子的账簿来,让我快看,她还等着带回去对账呢。”
“啧。”顾少祀哑然失笑:“娘子,你说万家这么有钱,不若我辞官,就让娘子养我可好?”
他眉毛轻柔,嘴角勾笑,温文尔雅,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这是曾经全上京的姑娘都肖想宛若谪仙的人物。
我只记得我没出息的回答他:“也好……也好……”
顾少祀番外:
十六那年我听闻祖母给我买回来个通房丫鬟,彼时,我已经不是毛头小子,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当我听见丫鬟只有十岁时更觉得可笑,十岁的黄毛丫头,她怕是都不知道通房是什么意思。
但我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去了。
新买了的一批丫鬟中,我一眼就看见了她,她比之别的刚买进来的丫鬟,或是好奇或是拘谨,她则是沉稳自如,一个人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吃着用油纸包的酥糖。
12
我走近她,模样倒是挺俊的,明媚皓齿,粉红小嘴,翘挺的鼻梁,皮肤胜雪。
她也看到了我,似是犹豫了一下,在思考我的身份,随后递出了油纸里头的糖。
我已经十六了,早不吃这小孩子的玩意儿,但祖母不爱我吃甜食,所以我一直很克制。
不知怎么,今日看她纤细的手指捧着的酥糖,一时不想克制了。
她似是看出我的隐忍:“吃吗?这是我舅舅买的。”
“你有舅舅?那为什么还会被卖身到府里?”被卖身为奴的不都是家里没亲人或者吃不上饭的?
她摇头:“不知道,大约是因为在他看来,金钱大过亲情。”、
“那你会恨他吗?”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继续摇头:“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她有反骨!
她跟那些低眉顺眼,骨子里早已经认命的人不同,这是我见她第一面时的印象。
后来我常去找她,给她酥糖,也知道了她就是祖母给我养的通房。
那时我是窃喜的。
可随着我在朝堂上走动,知道的越来越多,我才知道人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比如臣子的婚事,有时也由不得自己,几次出入祖母那里,没有看见她,祖母却老问我有没有中意谁家的闺女,最好是内阁的,内阁在朝中举足轻重,如若和内阁的重臣结亲可以巩固勇毅侯府的侯爵之位。
我才知道,如果想要她在我身边,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是需要我付出巨大的代价和努力的。
我又不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她想要的,是不是我能给的……
所以那之后我就不去祖母那里了,但我也再没有和祖母谈论过婚事。
我一心想要往上爬,爬到足够高的位置,爬到一个没有人可以干涉我婚事的位置,我甚至连怎么向皇上请旨都想好了。
她十六岁那年来了我的院儿里,举手投足间都是要跟我建立亲密的关系。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我不能确定要了她之后可以短期内给她名分地位,我还爬的不够高。
可她端了下药的酒,她那么美,身段娇柔的靠在我的怀中,娇滴滴的模样终是让我没忍住。
我只是告诉她,别后悔。
别后悔就这样没名没分的跟了我,不能后悔了又离开我……
我终于得到了她,她属于了我。
她很顺从,至少在我看来,我以为她是一心一意跟着我的,我以为她是爱我的。
那日我在宫中跪求皇上赐我一道圣旨,让我迎娶我的玉瑾,只有皇上下旨赐婚,这样的荣耀才能不让她受委屈。
皇上让我第二日带她一道入宫,倒是再赐婚,他要看看是谁把他臣子的心抓的这么紧。
她不知道那一夜我有多高兴,我是多么急切的回到府中,然后再也没找到她。
近来新上京述职了一个官员,叫容青,他那个妹妹嫁了个富甲一方的富商,听说还是个地方小官,可惜刚死了。
他非但没有愁容满面,还逢人就问有没有什么优秀儿郎般配他妹妹,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哥哥,给新丧的妹妹找郎君的。
一来二去,他听说我一直未婚配,竟找到了我身上,这大咧咧的汉子,笑起来跟乐的要咬人似的。
我本着不得罪人的态度搭话,一来二去,知道了万家许多事,比如,他那妹妹认回了万家流落在外的女儿,叫万玉瑾的。
再比如,那万玉瑾刚被认回时挺着大肚子却没有郎君陪同。
再比如,她那孩子今年五岁了……
我忍不住了,我找了六年的人!
我现在就想要去见他。
我真是把这辈子的谎话都用在了容青身上。
我说现如今乱认亲戚的可太多了,尤其万家这么有钱,别是被骗,最好打听清楚来龙去脉。
于是我知道了玉瑾的身世,还有她十岁被她舅舅卖入勇毅侯府的细节。
我又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个仙女,于是将那个仙女的模样画了下来,让他看看好不好看。
他看了直拍大腿,说这和他妹妹那个认回来的女儿太像了!
我嘴角扯着笑,后槽牙咬的痒痒。
好啊好啊,玉瑾,我找你六年,日不能寝夜不能寐。
你却早已经偷偷生下了我们的孩子,过起了新的生活。
我又谎称近日刚好有假期,不若跟他一起回他妹妹家。
容青乐的又拍大腿,说我见了他妹妹保准满意。
我满不满意他妹妹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满意他妹妹的闺女……
……
我终于见到了我六年来日思夜想的人儿,她比之六年前,风姿尤甚。
她还装不认识我,还装做孩子不是我的。
可她说她已与人生子孩子不是我的的时候我是真的慌了,我害怕她真的找了别的男人,那我怎么办?
于是我无耻了,在万老三的事情上我知道了昭儿是她的软肋,我天天对昭儿好,使劲儿对昭儿好,我赖在万府,我不走,我耗着,我总可以打动她的,总可以的。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碍我和玉瑾在一起,是我最敬爱的祖母也不行。
我可以被祖母打死在祠堂,但我不能不娶我心爱的玉瑾。
祖母妥协了,意料之中,我去请了那一道六年前就该下的赐婚圣旨。
不过上头的头衔要改一改了,我升了官,她也已经是富甲一方的万家掌事人。
劳烦了皇上动了动手,他就给我按了个太子少傅的差事,他那几个儿子,我是真一个都不想教,个顶个的调皮,没有一个跟昭儿一样乖。
但为了娶玉瑾,我忍了。
终于……终于……
十里红妆,明媒正娶,我娶到了我十六岁那年就心悦的女子。
她现在就躺在我的臂弯里,温柔恬静,眉目柔和。
手指缓缓划过她的轮廓,心脏被喜悦沾满。
我的玉瑾,此生,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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