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才板话,赵树理经典之作《李有才板话》解析
更新时间: 2025-02-02 12:08 作者: 36创业加盟网
在众多的文学作品中,总有一些能够以独特的视角和生动的笔触描绘出社会的百态与人民的生活。《李有才板话》便是这样一部具有深刻意义的佳作,它为我们展现了阎家山这个小村庄在特定历史时期的种种变化与斗争。
### 一、书名的来历
在阎家山,有一位颇为特别的人物,他叫李有才,人送外号“气不死”。如今他已年逾五十,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平日里靠给村里人放牛为生,到了夏秋时节,还会顺带看守村里的庄稼。他孑然一身,并无家眷相伴。李有才生性乐观,总爱说些俏皮话,常把“吃饱了一家不饥,锁住门也不怕饿死小板凳”挂在嘴边。村东头老槐树底下曾有一孔土窑和三亩地,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产业,可后来地被押给了阎恒元,土窑便成了他仅有的栖身之所。
阎家山这个地方颇为奇特。村西头林立着一座座砖楼房,中间部分分布着平房,而东头的老槐树下则排列着二三十孔土窑。从地势上看,这里似乎还算平坦,但要是从房顶上俯瞰,就会发现从西到东竟是一道斜坡。西头居住的清一色都是姓阎的人家;中间地段既有姓阎的,也有其他杂姓,但大多是本地的老住户;唯有东头别具一格,外来开荒的人占了一半,日子过得不如意的杂姓人家也差不多占了一半,姓阎的仅有三家,而且还是破了产卖了房子后才搬来的。
李有才常打趣道:“老槐树底的人只有两辈——一个‘老’字辈,一个‘小’字辈。”其实这只是他的玩笑话。他所说的“老”字辈,指的是那些外来开荒的人。因为除了闾长在派差派款的条子上会写下他们的名字外,其他人很少去留意,平日里大家只是在他们的姓前面加个“老”字来称呼,像老陈、老秦、老常等等。而他所说的“小”字辈,则是其余的本地人。在这个地方,人们给孩子起乳名时,常常会在前面加个“小”字,比如小顺、小保等。然而,西头的那些大户人家都使用官名,即便有乳名,别人也不敢随便叫。就拿老村长阎恒元来说,他乳名叫“小囤”,但别人见到他,不仅不敢叫“小囤”,就连提到“谷囤”也得说成“谷仓”,谁好意思把“囤”字说出口呢?可一到了老槐树底,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哪怕活到八十岁,也只能被叫做小什么、小什么,就算起了官名也用不上。就像陈小元,前几年请柿子洼的老先生给他起了个官名叫“陈万昌”,回来后还请闾长在闾账上改了过来,可老村长看账时根本想不起“陈万昌”是谁,问了闾长之后,还是提起笔把他的名字改回了陈小元。由于这种特殊的情况,老槐树底的本地人始终都属于“小”字辈。李有才自己也只能算“小”字辈的人,只不过他父母是大名府人,起乳名时不用“小”字,所以从小就被叫做“有才”。
在老槐树底,李有才可是备受大家欢迎的人物。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要是没有他在,这氛围就热闹不起来。他特别擅长说开心话,哪怕是几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能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他还有一项独特的本领,那就是编歌子。不管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出现了什么特别的人,他都能编出一大套来,而且念起来朗朗上口。这种歌,在阎家山一带被叫做“圪溜嘴”,用官话来说就是“快板”。
比如说,西头的老户主阎恒元,在抗战以前年年都连任村长。有一年改选的时候,李有才就给他编了一段快板。阎恒元的孩子阎家祥,是本村的小学教员,民国十九年在县里的简易师范毕业。这人相貌平平,脸就像个葫芦瓢子,说一句话要眨巴十来次眼皮。可别以貌取人,别看他其貌不扬,肚子里的坏主意可不少,谁要是和他共事,准得吃他的亏。李有才也给他编过一段快板。
像这样的快板,李有才几乎每天都会编。一方面,他已经编习惯了,觉得顺口;另一方面,老槐树底的年轻人吃饭的时候总爱听他念些新的,所以他编得越来越多。他新编的快板一念出来,东头的年轻人不到一天就能传遍,但想要传到西头就没那么容易了。西头的人,不论老少,没事的时候从不到老槐树底来闲坐。小孩们偶尔去老槐树底玩一玩,要是被大人知道了,往往会被骂道:“下流东西!明天就要叫你到老槐树底去住啦!”由于存在这样的隔阂,有才的快板很难传到西头。
抗战以来,阎家山发生了许多变化,李有才也随着这些变化创作了一些新的快板,还因为编快板遭遇了一些磨难。我打算把这些变化讲述一下,再抄录几段他在这些变化中创作的快板,让大家看了解解闷,于是就写成了这本小书。作诗的人被称为“诗人”,谈论作诗的话叫做“诗话”。李有才创作出来的歌,并非“诗”,而是实实在在的“快板”,所以他不能被称为“诗人”,只能算是“板人”。这本小书既然是讲述他编快板的事儿,所以就叫做《李有才板话》。
### 二、有才窑里的晚会
李有才居住的那孔土窑,说起来还挺有意思,从三个不同的角度看,呈现出三种不同的景象。窑洞的门朝南开,靠西墙的正中间有一个炕,炕的两头还各留着五尺长短的地面。炕前靠门的这一头,盘了一个小灶,旁边还摆放着水缸、菜瓮、锅、匙、碗、碟等生活用品;靠后墙则放着一些筐子、箩头,里面装着村里人送给他的核桃、柿子,这是因为他负责看庄稼,大家才会送这些给他。正炕后墙上,和炕差不多高的地方,打了一个半截套窑,可以铺上半条席子。所以,你一进窑洞,要是看正面,就好像走进了一个小山果店;要是扭头看西边,又好像来到了石菩萨的神龛前;回头再看看窗下,就如同置身于小村子里的小饭铺一样。
到了寒冷的天气,有才就像一炉火,只要他一回来,那些爱开玩笑的人就会围到他的土窑里来闲聊。大家聊天也没有什么固定的话题,想到哪儿就聊到哪儿。这年正月二十五日,有才吃过晚饭,邻家的青年后生小福领着他的表兄打开门走进了窑洞。有才见有人来了,就点起了墙上挂着的麻油灯。小福先向他表兄介绍说:“这就是我们这里的有才叔!”有才在套窑里坐着,先招呼他们坐到炕上,然后问小福:“这是从哪儿来的客人呀?”
小福回答道:“这是我表兄,从柿子洼来的!”
他表兄虽然年轻,但很精明,谦虚地说:“不算客人,不算客人!我十六晚上在这里看戏,见你老叔唱焦光普唱得那么好,就想来向你请教请教!”
有才笑了笑,又问道:“你们村的戏今年怎么不唱了?”
小福的表兄说:“早了租不到戏箱,明天才能唱!”
有才一听他说起唱戏,来了兴致,毫不客气地讲了起来。他说:“这焦光普,虽说演的是丑角,但却是个重要的角色,唱就得唱出劲头来!”说着,他举起旱烟袋当作马鞭,虽然下半身坐在那里,但上半身却舞动起来,一边舞动一边说道:“一出场:当当当当当令x令当令x令……当令x各拉打打当!”他刚煞住第一段锣鼓声,正准备接着往下打,门“拍”的一声开了,小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软米糕,说道:“慢着老叔!小心把锣打破了!”说着,他走到炕边,把胳膊往套窑里一伸,说:“老叔!我爹请你尝尝我们的糕!”(阴历正月二十五,此地有个节日叫“添仓”,要吃黍米糕)
有才一边接过糕,一边推辞道:“你们自己吃吧!今天煮的都不多!”说着接了过来,随便让了让大家,就吃了起来。小顺坐到炕上,说:“就算不多,也不能像启昌老婆那样,过个添仓,只给人家小旦两个糕!”
小福说:“雇不起长工就别雇呗,雇得起却管不起饭?”
有才说:“启昌还算说得过去,他老婆可真不是东西!”
小福的表兄问道:“那个小旦,就是唱国舅爷的那个吗?”
小福回答道:“对!他是老得贵的孩子,给启昌家长工。”
小顺说:“那他可比他爹强多了!”
有才说:“那还用说?”
小福的表兄悄悄问小福:“老得贵这人怎么样?”他虽然说得声音很低,但还是被小顺听见了。小顺说:“关于他是有歌的!”接着就念了起来。
他把这段快板念完,小福听习惯了,没觉得有多好笑,但他表兄却笑得前仰后合。
小顺说:“你笑什么?得贵的好事多着呢!他可是我们村里有名的吃烙饼干部。”小福的表兄问道:“他还是干部呀?”小顺说:“他是农会主席,官也不小呢。”小福的表兄又问:“为什么说他是吃烙饼干部呢?”小顺解释道:“我们这个村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谁要是有个事到公所去说,得先准备十几斤面、五斤猪肉,在场的每人一斤面烙饼,再配上一大碗菜,吃了之后才开始说理。得贵每次领烙饼,都要把每一张烙饼挑个遍。”小福的表兄说:“我们村里两三年前说事就不兴吃喝这一套了。”小顺说:“别的村都不这样了,就我们村怪!这都是老恒元定的规矩。要是老恒元今天得个病死了,明天这吃烙饼的事肯定就没了。”
正说着,又进来几个人,有老秦(也就是小福的爹)、小元、小明、小保。一进门,小元就喊道:“大事情!大事情!”有才连忙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小明回答道:“老哥!喜富的村长被撤差了!”小顺从炕上跳到地上,说:“真的?那得唱三天戏庆祝庆祝!”小福说:“算我一份!”有才说:“还有这一天?我还以为他这村长的饭碗是铁打的呢!是谁说的?”小元说:“是真的!章工作员来了,还带着公事呢!”小福的表兄问小福:“你们村的人跟喜富的仇这么大呀?”小顺说:“这也是有歌的。”
小顺接着说:“你看看,仇恨大不大?”小福的表兄听完笑了一声,小明又拦住他,说:“柿子洼的客人,你不知道!他念的那还是说从前的事,抗战以后,这喜富趁着兵荒马乱抢了个村长当,那就更不得了了。有老恒元给他撑腰,他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屁大点事弄到公所,他就在桌面上吃饭,袖筒里过钱,要是钱不能让他满意,说捆人就捆人,说打人就打人,想让谁倾家荡产谁就没办法。他把人家逼得破了产,老恒元就用低价买房买地。老槐树底的这些人,进了村公所,谁都不敢靠近桌子。村里三天两头出款,谁敢问派的是什么钱;人家姓阎的一年四季都不用去支差,有差事都派到老槐树底,谁不是慌慌张张地去给人家支?……你是不知道,他坏透了!”有才低声问道:“他是因为什么事被撤差的?”小保说:“这还不清楚,大概是县里调查出来的吧?”有才说:“光把他撤了,他还留在村里,依旧是个大祸害,什么时候把他彻底整垮了,村里才能干净,不知道县里还会不会治他的罪?”小保说:“只要把他弄下台,想对付他的人可多了!”
这时,远远有人喊道:“明天道庙里选村长啦,十八岁以上的人都得去!”喊声越来越近,小福听出是得贵的声音,便对大家说:“是得贵!一听那破嗓子就知道是他!”不一会儿,得贵进来了。他进来后,除了跟有才这个主人随便打了个招呼,其他人都没说话,小福和小顺还互相挤了挤眼。得贵说:“这里还挺热闹!省得我到处跑了!明天选村长,凡是年满十八岁的都要去!”接着,他又把声音压得很低,说:“老村长的意思是让选广聚!要是有谁不在这儿,你们碰上了就告诉他们一声!”说完,他就走了。他刚一出门,小顺就抢着说:“去吃烙饼吧!”小元说:“吃屁吧!章工作员还在村里住着呢,这饼恐怕烙不成了!”老秦埋怨道:“人家听见了!”小元说:“怕什么?就是故意让他听见的。”小保说:“他还学会打官腔了:‘凡年满十八岁者!’”小顺说:“还有‘老村长得意思’。”小福说:“这假大头这回要变成真大头啦!”小福的表兄问小福:“谁是假大头?”小顺抢着说:“这也有歌。”
小顺接着说:“一念这歌你就明白了。”小福的表兄觉得很奇怪,都顾不上笑了,又问道:“你们村怎么有这么多歌呀?”小顺说:“说起西头的人,没有一个没有歌的,就连哪个女人脸上有麻子都有歌。不光是人,村里每出一件新事,不出一天就会有歌出来。”他又指着有才说:“有我们这位老叔在,你想听多少歌都有!”
小元说:“我看咱们也不用管他‘老村长的意思’,明天咱们就给他来个意外,拉上一伙人选举别人,就是不选广聚!”老秦说:“不妥不妥,咱们老槐树底的人谁能得罪得起老恒元呀?他说选广聚,那就选广聚,何必去惹那些气呢?”小元说:“你这老汉真是胆小怕事!只怕柿叶掉下来都能碰破你的头。你不敢得罪人家,还不是照样替人家支差出款?”老秦这人有点怪,只要年轻人一发火,他就不说话了。小保对小元说:“你说得对,这一回咱们真该硬气一回了!要是再选个广聚当村长,那还不是照样在老恒元的掌控之下吗?依我看,咱们老槐树底的人这回就该出头,就算办不好,也比一直被他们踩在脚底下强得多!”小保这么一说,大家都表示同意,只是还没想好该选谁。按照小元的说法,小保就可以胜任;老陈觉得要是选小明,票数可能会更多;小明则说在大场合说话,小元更有一套。李有才说:“我来说句公道话吧,要是选小明老弟,票数肯定最多,可他老弟恐怕干不了。他这人太善良、太正直,和老恒元那伙人斗,恐怕心眼没人家多。小保当过几年羊经理,去过不少地方,又能写会算,办事倒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一家五六口人全靠他一个人养活,实在有点顾不过来。依我看,小元可以干,小保可以帮他记记账、写写公事……”大家都觉得这个意见不错。小保对大家说:“要是这样,咱们出去给他活动活动!”小顺说:“对!宣传宣传!”说着,大家就往外走。老秦着急了,叫住小福说:“小福!你逞什么能?给我回来!”小顺拉着小福说:“走吧走吧!”又回头对老秦说:“不怕!要是把小福弄丢了,我赔给你!”说完,就拉着小福走了。老秦赶紧追出来,大声喊叫,也没能把小福叫住,只好带着外甥(小福的表兄)回去睡觉了。
窑里只剩下有才一个人,他也睡下了。
### 三、打虎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有才把牛放出来,准备赶到山坡上。小顺拦住他说:“老叔,你先别走了!多一票是一票!今天说不定能成,已经给小元拉到四十多票了。”有才说:“耽误不了!我把牛送到椒洼就回来。现在又不怕牛吃了谁的庄稼!章工作员开会,一讲话不得好长时间?耽误不了!”小顺说:“这一回是选举会,又不是讲话会。